「不要讓世界的重量把你壓倒,不要讓頭上的天空成為夢魘。」Benjamin, 2016年1月
五月學期結束,最傷腦筋的環節是清空學校的儲物櫃。數幅大型油畫、一厚疊紙本絲網印刷、雕塑作品、顏料工具箱,打包收拾好叫車載回家。
還有更傷腦筋的事:我又要搬家。
一年半前初到步紐約,以房租低廉為首要租住條件,我搬進皇后區 Middle Village 一獨幢屋三樓,偌大的一個房間,與房東、房東太太還有兩位女住客共用廚房和洗手間。跟房東還會偶爾聊上幾句,不過房東太太卻整天板着臉,好像整個世界對不起她似的;另外一位女租客性格也怪靈怪氣,會無緣無故對着牆壁嚎叫。後來才聽說其實房東想嚷她走,可惜她不肯走,房東也拿她沒辦法。在這樣的環境下,回到家我就關在自己房裏,跟同屋的人都甚少交流。好不容易待了半年,租約滿了決定搬離。
去年八月回了澳門一個月,九月回到紐約時暫住朋友家,然後再找房。紐約一間單人房的租金一般在八百至一千五百元美金之間,而我的租房預算只有五百元美金。陳蔚的兩位朋友戴亮以及法克在布魯克林 Putnam 大道租住的獨幢屋剛好有一間細小的房間,可以以超低價四百五十元美金轉租給我。房間很小,放下一張單人床墊以及一個書架之後,基本上沒剩甚麼空間了。不過由於是獨幢屋的關係,這住處的廚房和客廳都相當闊落,有後花園以及地下室,一共有四個衛生間。儘管房間比過往住在 Middle Village 的房間細小,但布魯克林的 Bushwick 區始終比皇后區有生氣。反正和房東住在同一屋簷下實在是個不好的主意,也慶幸不用再忍受房東太太的無禮對待。
法克和戴亮都是 SVA 平面設計系的學生。法克來自四川,他和我的狀況有些相似,先在武漢大學日語學士畢業,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決定到紐約投考平面設計學士。他的頭髮稍長,在家裏都會帶髮箍,個子高而且壯健,由於長時間坐在電腦前埋頭苦幹而少了段練,長了點肉,二十六歲,在我還沒出現前,他算是朋友圈當中的「老男人」了。戴亮來自新疆,身型比較瘦小,二十二歲,他有着春光乍洩裏面黎耀輝的那種氣質。他們兩個的面形不同,但他們笑嘻嘻的方式卻很相像,總是打從心裏笑出來一樣,像孩子般真誠但又帶點淘氣。
有時會有些朋友到我們家串門子開派對,包括陳蔚。她是SVA 室內設計系,來自潮州,會說不太標準的廣東話,雖然對飲食十分節制不過身型還是略胖,笑的時候眼睛會咪起來,說話並不尖銳,話語間帶點溫柔與慈祥。她同時是朋友圈裏面把所有人連起來的關鍵人物,似乎我們都是經由她而互相認識。在廣東長大的北京人萬順達,他們常說他長得像竇唯,反正我並不知道竇唯長甚麼樣子,他講話的方式像一個古代的文人雅士,像念詩那樣慢吞吞地吐出每一個字,句末的那個字會拉長壓扁。北京人劉佳林講話的速度像跑馬燈,有時候我會跟不上。張開來自杭州,他和日本來的 Masa 借用了我們的地下室組樂隊練習。他們幾個都是純藝術學系,所以我們有時候會在純藝大樓碰頭。平面設計系的一一來自蘇州,常常通宵趕作業的關係,少女氣質的臉龐上長了很深的黑眼圈,同系的王彪大概也因為太操勞的關係,一個學年下來瘦了一整圈。
我才剛搬進去不久,他們大伙兒便來我們家吃火鍋慶祝中秋節。那是第一次與他們圍坐在一起。他們之間都是相識了有兩三年的朋友,年紀相若,在二十二歲附近,很愛互相調侃。當他們得知我二十九歲,萬順達很天真無邪地說了一句「你的年紀比我的大姐還大」,有些人驚覺他的無禮而顯得尷尬,有些人禁不住大笑。我自嘲,終有一天你們會知道其實二十九歲還是會住着一個長不大的心靈。
像這樣的火鍋聚會一年下來我們都辦過好幾次,偶爾會打麻雀,大家都喝得醉薰薰之後會放舞曲搖動身體。
住在這區大多數是非洲裔以及拉丁美洲裔,偶爾會聽到黑人鄰居與朋友交談時扯高氣昂地喊着「Nigga, nigga」。當然如果我們對他們喊 nigga 就會被視作無禮,但非裔美國人卻時常這樣互相稱呼。在車站附近有好幾檔墨西哥美食車。Myrtle 大道亦會偶爾舉行充滿拉丁美洲特色的週末市場。不過除此之外,這區其實並沒有甚麼過人之處,離潮人集中地 Williamsburg 或者是新興的 Bushwick 都相差甚遠。
由於租金上漲的關係,法克和戴亮不打算續租目前這個獨幢屋,在我收捨行李回澳門過炎夏之際,同時需要將家當封箱,等到九月份返回紐約之後就要另覓新住址。租金便宜是我的首要規範,所以還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和他們繼續當室友,也不知道下一站會住在哪裏。居無定所的狀態真有一種流浪的姿味。
或許像海明威那樣,他只能在回頭看時才能看清,當年二十多歲在巴黎所面對的貧窮困境、年輕時所擁有的不凡自信,以及遇過的各種人物,然後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懷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