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邊是柬埔寨復甦的起點。閃亮的越野車行駛在嘟嘟車和摩托車匯成的從流中。通天的寺院外,小販們在破敗的大街上叫賣帽子、太陽鏡,還有「來點兒特別的吧,先生」。河邊的酒吧裏,男人們在灼熱的日頭下灌着當地啤酒,面色通紅,歡騰得好似從動物園放出的脫韁野獸。不過,這還不是我們要找的「狂野」。這地球村的蠻荒一隅只是我們過路的一站,我們要在此換乘客車前往這個國度發展最落後的地區——柬埔寨的狂野東部。
五個小時顛簸在像塗抹了牛油的瀝青碎石路上,我們有些不安地被帶到了磅湛 (Kampong Cham)——這個所謂通向東部省份的門戶。我和同行的夥伴Jack Bailey 下了汽車,決定漫步剩下的旅程。
朝着那壯大的湄公河,我們穿過兩側夾道衰落的法式建築,走過熙攘的中心集市區。與其說是一座城市,磅湛更像一個小鎮。儘管它被稱為東部最大的衛星城,短短十分鐘我們就走到了城的另一端。
在河的對岸,有一棟三文魚色的燈塔從一眼望去全是叢林和棚屋的景觀中高聳而出。這棟異國情調的殖民地建築提醒人們,這裏曾是法屬印度支那的一個繁榮的世界港口。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它的全盛時期,磅湛是湛族穆斯林、中國商人、法國殖民者,以及本土高棉人與外面更廣闊的世界進行橡膠和煙草交易的地方。
我們又發現一整排由殖民地時期的濱水建築改造而成的旅舍和小餐館。在一家還算合適的叫 Moon River 的客棧下榻並用餐之後,我們便出門去尋找座駕。
租給我們電單車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他給了我們兩個大小不合的頭盔和一張用法文標示的影印手繪地圖。
Bailey 一頭的雷鬼髮綹根本戴不進這個紅色塑料安全帽。「就只有這個了?」他詢問道。
對方點點頭笑了笑。
「你就沒有別的地圖了?」我問道。
他又點頭笑笑。
為免再次得到這樣一個回答,我們沒再繼續詢問電單車上不太靈光的剎車,而是小心翼翼地騎上車出發了。
儘管道路坑坑窪窪、塵土飛揚,我們很快來到幾個有趣的地方。向城外奔兩公里便是雙峰上的寺廟Phnom Pros 和 Phnom Srei(意為「男人山和女人山」)。「男人山」后面有座頭頂幾尊佛塔的灰色水泥建成的廟,其風格看起來像吳哥窟。在那裏我們遇到個賣小吃的攤販。
「先生,買香蕉嗎?」她叫道。
「好主意啊,」我轉頭看 Jack 。
不過很快,我們剛要用這營養豐富的水果作為旅途給養,就有一群野猴從周圍的樹林裏出來向我們打招呼。
「餵餵猴子吧,先生!」那小販喊道。於是我們的營養晚餐很快就沒了。
臨近的「女人山」卻沒有飢餓的猴群棲息,但等着我們的是一段沿山階而上的艱難跋涉。不過,建有禪修之地的山巔雖然樣貌平平,卻能在此將一片農田美景盡收眼底,看田地在這旱季裏淡淡泛黃。
然而我們發現,磅湛的第一奇觀是諾克塔寺 (Wat Nokor)。照着那張影印的法文手繪地圖,我們不知怎的竟在一座現代寺廟的庭院裏發現了這棟建築奇跡。那裏有通常所見的橙袍僧侶們在外面的大殿之間忙碌着;廟前的耕地則催我們趕緊越過一群正在佛塔和神龕之間吃草的好鬥白牛,好進入寺院。
隨着我們冒險前進,越發看清擺在眼前的是棟非凡之物。這座破敗的寺廟遺跡原是於11世紀在傳奇的耶跋摩七世 (Jayavarman VII) 治下末期所建。儘管在險惡的紅色高棉時期被塗成黑色并被加上俗氣的現代化修飾,能如此近距離地觀看柬埔寨黃金時代的建築,且遠離吳哥窟等熱門景點那般擁擠,實在非常棒。雕塑的細節很精緻,精細再現了曾是區域霸主和文化重地的高棉帝國的繁榮盛世。
天黑後,我們回到旅舍,喝了一晚上吳哥啤酒 (Angkor Beer)。第二天,為了從宿醉中清醒,我們冒險穿越了連接市區到河中島嶼Koh Pbain 的竹橋。這座引人注目的竹橋每到雨季就會被沖走,待到秋天再被重新建起。儘管簡陋,這座橋把我們連同幾輛騎車、漫遊的牲畜、摩托車,還有行人一起送往一個住着農民和漁民的孤島社區。就在這裏我們得到另一個驚人發現。在呆板的農舍、廟宇和煙草田之間,坐落着湄公河竹屋賓館 (Mekong Bamboo Hut Guesthouse)。一群西方人或在打牌,或在游水,差不多都嗨起來了,好像前衛的70年代嬉皮士電影中常見的那種嬉皮士公社。
「住一晚多少錢?」我問道。
「一個吊床一晚是兩美金,」臨時竹子吧檯後面的男人答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旅舍的主人之一,Max Foucher。
「怎麼樣,Jack,我們就住這兒吧?」
Bailey 沒說話,只是給了我一個「傻子才不住」的表情。
於是那個週末,我們把自己融入到這個由空檔年學生、NGO 工作者、世界漫遊者和金邊的外籍人構成的社區。配着葡萄酒和奶酪(畢竟這裏是法國人開的),我同店主Max Foucher 和 Helen Fajerot 聊起了這個了不起的生態住屋。
Fajerot 坦率地道出他們偶然的購置:「我們當時正在旅行,因為簽證問題,需要在這裏待上十天。之前的老闆說想把這個地方賣掉,我們就決定把它買下來。」
我問他們打算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住上多久。
「只要好玩就一直住,」Foucher 隨口一句,又補充道,「雨季的時候這裏洪水氾濫,那時我們就關門大吉,出去旅行或回去法國。」
俯覽湄公河上,我發現一個木製天台。當夕陽西落,投下一片橘霧在水面上氤氳開來,一陣禱告聲從遙遠河岸邊的一座清真寺中傳來。磅湛有着相當大的穆斯林湛族人口。連這座城的名字都意为“通往湛族的門戶”。
「我喜歡這個聲音,」一位曾駐扎在埃及的法國 NGO 工作者說道。
不得不說,這大贊辭 (Takbir) 的遠古悲歎實在是莫名地攝人心魄,仿佛在時間的長河裏與那匆匆不息的大河相唱和。
「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他問道。
「繼續往東,」我說着,和大夥一起為旅行乾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