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的傑出作家。彼時的中國尚未被戰亂所籠罩。儘管沈從文出生於湖南西部的偏遠地區──一個山巒起伏、民族眾多被稱之為「湘西」的地方,但他的充滿人文精神的作品卻在身處像上海那樣的都市的年輕讀者中獲得廣泛共鳴。他在作品裏描繪著一個坐落在郁郁蔥蔥的群山綠水之間、漢族和土家族、苗族等少數民族共生共存的世界。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就像是一個並非完美的世外桃源,那裏等故事充滿著暗湧的衝突和悲愴。
沈從文的故鄉鳳凰,如他筆下所描述的那般,是一個「貫串各個碼頭有一條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著陸,一般在水,因為餘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設有吊腳樓。」他的墓地則座落在城外江畔半山上一座古雅的園林之內。
春天裡一個潮濕的午後,我前往登臨憑吊。那裡有個陰沉昏暗的木匾,扇面寫著「沈從文先生是我國著名文學家、史學家、考古學家。1902年生於鳳凰,1988年病故於北京。」
雖然沈從文的作品大部分都不涉政治,但亦一度被禁,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才又重新獲得關注。文革之後他沒有繼續從事寫作,而把更多的精力傾注到歷史博物館館長的職位上。1978年平反之後,沈從文終於因其對於整一代作家的影響力重新獲得全球矚目。
鳳凰現在成為一個短程旅遊的熱門度假區,其主要就應歸因於這位文學大師筆下生動的描述。儘管現在的遊客游河時都會有身著鮮艷民族服飾的土家族、苗族姑娘兜售低價的旅遊飾品,卻仍有一些舊物與沈從文筆下的世界發生著聯繫。現代化的發展似被阻隔在舊城之外,漫步鋪滿鵝卵石的小巷,我想象著那些咖啡館裡滿是衣著鮮艷的商人,妓女和士兵,他們居住在沈從文時代的鎮竿──鳳凰的舊稱。
沈從文的作品裡描寫了很多軍事場景。因為曾鎮壓苗民曾於1854﹣73的起義,鳳凰已經被納入軍事要塞。而作為其武力遺產的證明,鳳凰古城之外就是南方長城。儘管不如北方長城那樣長,這座南方長城作為明朝防禦體系的一部分,同樣是為了保護漢族不受所謂南方「野蠻民族」的入侵而修建。
很明顯中華帝國花費了很大的精力來防禦外來入侵。但是如果想要明白為何中國統治者為何視湘西為軍鎮重地,則應該前往另外一個江城──洪江。
當大巴晃晃悠悠地行走在一側是河一側是青山的盤山道路上時,偶爾出現的木頭小屋還是會不禁讓人想起沈從文筆下恬靜的田園生活,且不像鳳凰那樣到處都擠得滿滿的都是人。洪江與鳳凰的差別是非常大的,洪江市區有著眾多毛澤東時期的住房。它的暗淡、昏暗的紅色中國的建築物之間,隱藏著另外一個歷史奇跡──洪江古城。
與熱情待客的鳳凰相比,這片有著蜿蜒石巷和古代建築群的古城旅遊業尚未成型。這裡沒有咖啡館或卡拉OK,僅僅有一些宣傳信息欄,還有一些翻新的住宅,以及當然的強制購買門票。
在這個類似都鐸式莊園的迷宮內探索,湘西曾經輝煌一時的商業文明逐漸於眼前呈現。那裡除了諸多本地商行之外,還有很多外地人前來開辦的公司,甚至還有一座頗為奢華的青樓。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此處經長期聚集而形成繁榮的商業中心,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
「洪江城坐落在沅江和巫水兩河交匯之處,是南方交通要塞」,我的導遊解釋說,「鹽、絲綢甚至鴉片的運輸都要從此地經過。」
的確如此。湖南水路往南與桂林相接,往西則通往四川,這使得湘西成為中國重要的貿易走廊。正如沈從文常常在他的傑出中篇小說《邊城》里所描述的那樣。
如果在地圖上看湘西的內陸全貌,會發現這裡不靠近任何可辨別的邊界,可想而知此地是多麼動蕩。由於地形崎嶇,少數民族如果不甘臣服於漢族的統治,就可以選擇在偏遠地區生活。
在吉首市附近的德夯苗寨,我深刻的體會到這一點。如果你已經去過了時下流行的旅行一定會路過的、充斥著少數民族舞蹈和苗族刺繡的商店,德夯則是一個可以徒步的、擁有峽谷和喀斯特地貌的地方。那裏有湘西最令人驚歎的田園風光,那裏的苗族仍然使用水牛耕作稻田,而四周陡峭的山峰就像是石頭鑄就的摩天大樓。
回到吉首這個髒亂而普通的三線城市,一個本地的記者朋友把帶我到了一片隱藏的藏寶之地──乾州古城。根據旅遊宣傳手冊上的介紹,「明清時期,乾州曾是吉首的邊防和堡壘,也是駐守南長城的大本營。 」
從外觀上看,乾州是一個典型的湘西邊塞城市,它有著重新休憩的城墻、城門及出生於此的軍事英雄名單。它同時也是標準的漢族聚集區,有著文廟、名人故居及佛寺。但當地政府做了一件令乾州有別於其他古鎮的舉措,他們在古城內開闢了一塊區域供當地文創產業人士進行雕刻、繪畫創作及銷售文創產品。
胡家塘四周有很多古式茶館,你可以花一個下午坐在那裡慢慢品產當地的茗茶。我最喜歡的地方無疑是有味書吧,這裡既是茶室也是書店。書店窗戶裡最顯眼的位置,毫無疑問是留給湘西的最佳描述者:沈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