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待身邊現實的方法有很多種,而每一種方法都對應著某種觀念,即這種現實中的哪些部分值得被挑出來並受到重視。在攝影中,一個人看待和描繪現實的方式,可能比使用攝影裝備的技術水平更加重要。
在這個「我」和「身邊物件環繞著的我」愈發重要的世界裏,一切的設計初衷都是為了記錄平凡日常中個體的存在。
正是為了記錄,智能手機已經進化成了熟練精巧的工具,使創作民主化,並產生曝光率。另一方面,技術自動化大大提升了民主化的程度,創作者身份已經司空見慣。現在,所有人都是藝術家,因為我們現在都有資格展出能夠引起關注的作品。
而社交媒體則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任何一個街區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成為世界的中心,只要有點擊量就有名氣。一切都變得如此簡單。再簡單不過!除了打開門窗,什麼要求都沒有。所有的道路都簡單粗暴地通往獲取暴利的方向。
2. 如今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相機還是精英化和需要高度技巧的工具的時代了。曾經,相機是獨一無二的工具,由精挑細選的少數人操作,讓眾人能夠更近距離地觀察外部世界。那些創作出傑出影像的攝影大師的名字已經消失在歷史記憶中(隨機列舉一些):卡蒂埃·布列松、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羅伯特·卡帕、約瑟夫·寇德卡、馬克·呂布、尤金·史密斯、羅伯特·亞當斯、安德烈·柯泰茲,數量可觀。


3.思考攝影實踐的方式有幾種。其中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把攝影作為一種藝術介入的看法。
需要說明的是,我討論的範疇並不包括新聞攝影。新聞攝影是一個單獨的類別,應該單獨對待。由於其職責以及對人民和社會的道德義務,記者必須尊重事實和現實所呈現出來的內容,這決定了他們不能對所描述的事件進行任何形式的摻假和重塑。沒有單一的真理,一切都取決於人對呈現在眼前的特定事件的評價和分析,記者不是受某種中立算法支配的機器。而且不管怎麼說,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存在絕對中立和公正,一切都源於且受制於我們的個性,我們的文化和教養,以及我們的理解和感受。
攝影記者以這樣的身份行事,顯然也要以這樣的高標準來要求自己,不能隨意對拍攝到的畫面進行任何形式的修飾。換句話說,如果天空是藍色的,他們就不能把它變成紅色。如果鏡頭中的主要人物、中心人物旁邊有什麼不合宜的東西,也必須在永久記錄中保留下來。如此種種。
在新聞工作中,攝影和寫作一樣,都是對眼前事物的忠實投映。而(攝影)記者在編輯影像時,有責任不對其進行修飾和破壞。
4. 其他任何人——無論專業還是業餘——在任何層面上利用攝影進行個人表達時,都可以像畫家在畫布前那樣自由地、創造性地使用相機。
(攝影)藝術家從構圖開始,就面臨著第一個根本性的選擇:安裝什麼樣的鏡頭,是進行廣角拍攝還是更聚焦於某一特定點。從這一步開始,一個充滿可能性的世界逐漸展現出來,尤其是當編輯圖像的過程開始後。
對於(攝影)藝術家來說,任何修飾都是可能的,從第一個關鍵抉擇——選擇彩色還是黑白開始,到裁剪、色彩校正和曝光。換句話說,就是細節。歪曲現實也是一種選擇。


5. 另一方面,從事攝影必須無休止地鍛鍊自己的毅力和韌性。
你要懂得如何忍受失敗,忍受結果達不到預期、作品得不到認可。即使不以攝影為業(謀生意義上),也必須將其作為培養品位、表達情感的定期活動來熱愛。
藝術家就生活在這樣的兩難境地中,想創造出有意義的作品,但自己的努力和目標卻常常得不到認可。但我想重申一次,重要的是要堅持下去,一直堅持,要明白錯誤是學習的一種形式,沒有立刻得到認可並不意味著作品質量不高。相反,往往只是時機不佳而已。
6. 當我審視我作為一個攝影師的實踐時(也許我應該說,審視我的藝術實踐),剛才提到的事情總是在我的腦海裡。
我不喜歡自拍,也不喜歡在社交網絡上分享私密的圖像。想成名和想得到認可是有根本區別的。我覺得那些只想出名的人的作品往往缺乏質量和理念,因此無法得到認可。
我不是攝影記者,雖然我相信我也有一條重要的道路要開闢,那就是培養自己講故事的能力。我不是職業攝影師,因為我並不用攝影謀生,相反,我有一份佔據我大部分時間的工作。對我來說,攝影是一種將我從職業奴役中解放出來的方式,也是在一個並不總是以公正和平等著稱的系統中確認自己獨立性的方式。在「我」和我的「現實」之間放置相機作為緩衝區(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紙筆、畫布之類)是一種淨化心靈、解放自我的做法。
正因如此,這些年來,我沒有從這項我聽從內心召喚而做的事中賺取任何報酬,雖然不多,但我越來越堅定地嘗試用攝影來記錄這個圍繞我不停旋轉的巨型旋轉木馬的細節,動作和方向不斷變化,人物一直被生活重塑。這是一個不斷翻新的故事,其中的細節永遠不會重復,每一個瞬間的流逝都可能意味著一次機會的喪失,一幅偉大影像被錯過。
我在「那裏」。我想在「那裏」。我在「那裏」——可能的地方,可能變成的地方,遠方,盡可能遠的地方,在我遇到的人的親密關係和他們可能流露的情感中——看到了自己。我想成為「那裏」 的一部分,但不暴露自己,也不交流,只是展示這些我能夠進入的人 物、情感和地方。
因此,攝影對我來說,是一種自由的練習。就像用眼觀看的行為一樣自由,除了自然和人類能力的限制之外,沒有任何約束。這是一段旅程,常常艱辛困苦,但永遠不失神奇,在這裏,所有魔法皆有可能,對新手也敞開大門。


包偉鋒(João Miguel Barros)的職業是律師。2017年,他開始展出自己的攝影作品,並出版了第一本黑白攝影作品集《目光與幻象之間》。之後他於2018年和2019年分別出版了《光影敘事——十四章》和《光影敘事——十二章》。最近,他還開始在限量版雜誌《Zine.Photo》上發表自己的影像作品。他曾參與許多群展,也是當代攝影領域的自由策展人。自2018年憑藉《血、汗與淚》系列作品贏得紐約國際攝影獎比賽「社論/體育類業餘組」第一名以及東京國際攝影比賽「非專業/社論類」第一名後,包偉鋒相繼斬獲多個攝影獎項。2018年,他憑借《智慧預備學院》項目獲得FAPA藝術攝影獎「新聞攝影(業餘)組別」首獎。今年年初,他憑藉相片《一個不那麼年輕的藝術家在危機時期的自畫像》獲得了2020年倫茨堡攝影節「單幅組」的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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