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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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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愛都酒店未來的公眾諮詢已經結束。而該酒店的意大利建築師Oseo Acconci的家人也終於站出來說話。這是澳門眾多故事的其中一個。而Acconci家族也覺得這故事說明了愛都繼續存在的意義
 
 
沒有甚麼比翻看舊家庭照片更能引起關於舊澳門的對話。Oseo Acconci Jr.把厚厚一本老舊的硬皮相簿放在枱上。他形容這相簿裏盛載的,就是戰後澳門的歷史。
 
相簿放着的,其實是Oseo Acconci Jr. 的爺爺Oseo Acconci的傑作。他所拍下的照片,顯示了建築物與公共空間內的藝術品如何成為集體回憶之所繫。雖然它們很多都已經被新的事物所吞噬。即使依然殘存的,其實也只是在等待着同一命運。而其中一座快要喪失於時間之中的建築,正是愛都酒店。
 
「你絕不會想像得到在這(相簿)裏的一些東西,其實是出自『nonno (爺爺)』之手」Oseo Acconci Jr. 道。
 
事實上,當翻開這相簿後,就會發覺Oseo Acconci在澳門的確有留下了無數作品:一張愛都酒店的照片在一頁,而另一頁就是由Chorão Ramalho所設計的葡文學校的照片;繼續翻過去,會看到由Oseo Acconci設計及興建的九澳七苦聖母小堂及望廈的花地瑪聖母堂;還有美士基打的別墅和在主教座堂附近曾為郵政工人宿舍、現正等待拆卸重建成為購物中心的房屋。
 
他可以繼續數下去,從城市的一端數到另一端。Oseo Acconci這位意大利雕塑家、建築師及承建商,與每個稱澳門為家的人都以不同方式接觸過。可是,於1988年以83歲高齡去世的他,卻未有成為大眾心裏其中一位澳門著名藝術家。
 
Oseo Acconci 的兒子、粵語流行音樂二人組合「Solar」中的Julio Acconci 說他的「babbo」不是一個矯情之人:「他從來不會說『我是一個藝術家』,而只會說『我懂得做某些事』」。
 
Oseo Acconci是由畫家Herculano Estorninho於1960年代帶起的「彩虹藝術運動」中的一個人物。而在同一時期,愛都酒店的立面壁畫就成為把澳門未來主義運動實體化的罕見作品:壁畫上的半裸女性圖案曾引起廣泛討論,雖然原本畫着畫家簽名的那個角落已經不再復見。
 
Oseo Acconci Jr.拿出了一張立面壁畫的近距離照片,展示它原來的面貌。他的家族不單提倡保留該立面壁畫,更希望立面得到修復,以及於附近加上一張作者的介紹。
 
而社會文化司司長譚俊榮所提出的另一個還未被剔除的方案,則是把壁畫搬到另一個地點。
 
「問題是到底該把它放到哪裏呢?」Arnaldo Acconci問。
 
 
– 現代女神 –
 
 
Oseo Acconci的家族決定在一個關於愛都酒店未來的諮詢結束後走出來。Julio Acconci說他們都希望大眾能夠發言,而他們就應該是留到最後才發表意見的一方。
他說:「因為是否保留我們爸爸的遺產這件事,完全與我們的利益有關。於是當諮詢期結束後,我們終於能夠告訴大家關於這幅立面的真相。」
 
可是,保持沉默並不容易。他承認有感一些人就他父親作品發表的評論有欠尊重。
 
而本身也是藝術家的Arnaldo Acconci,亦說他對此感到不快。
 
如果真如譚俊榮所言這幅半裸的壁畫冒犯了很多人的話,那麼它原本的全裸版本該又如何呢?
 
「在第一幅畫中,她本來是全裸的。可是因為有人投訴說太過曝露,所以我們的父親就要用紗和葉等去遮住她。」Arnaldo回憶說。他形容這是一件毫無道理的事。
Julio亦解釋說Oseo Acconci發現一些人覺得這個設計並不雅觀。但在Julio的角度,這壁畫在現在「其實也算端莊了」。
 
而最需要了解的一點,其實就是關於這位女性的身份。她並不只是普通的一位女性,她的身份其實是女神福爾圖娜。
 
Arnoldo解釋說:「這位幸運女神代表着運氣與快樂。但這並不表示與錢有關,雖然很多人都會這樣聯想。不論是羅馬人或希臘人都把這位女神表達成一位年輕、美麗及裸體的女性。」
 
他認為一些人以現今的角度去衡量過去的藝術作品。「不可以這樣去解讀的。在那個時候,沒有人可以想到澳門會變成世界第一賭城。」
 
財富、性和賭博,這些都是一部份公眾對壁畫的解讀。可是這些想法都令聽過Oseo Acconci自己解釋作品的Acconci家族成員感到失望。
 
Arnaldo說:「每次我聽到有人說這壁畫是關於賭博的時候,也會感到很氣惱。如果真的要招財的話,那麼這個女神就應該手持一隻神話中的豐裕之角或者一個㘣球。但babbo卻設計了一隻在基督宗教裏代表愛的海豚;而海鷗則標誌着寧靜。整個設計的意念是要祝澳門好運和安好。」
 
人們常常以為壁畫是因何鴻燊的委託而建造的,而何先生亦被外界認為是一個迷信的人。
 
「我不知道是否由(何鴻燊)去委託的。但我可以說,即使有人出錢要babbo造出一件十分商業的東西,他亦會把自己的哲學融入其中,令它有更深遠的意義。」Julio說。
 
這位音樂人對於他父親能啟發韋先禮及利安豪等建築師感到高興,而二人亦時常讚譽Acconci作品的前瞻性。
 
 
– 鐮刀與墨索里尼 – 
 
 
關於Acconci壁畫的爭議還不止於此,因為有人把畫中那藍色的形狀看成共產黨的鐮刀。可是這實在與Acconci的政治理念相距甚遠。
Julio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右派。他永遠不會用上一個共產黨的符號。
 
而Arnaldo對此說法也表現得不以為然:「一個鐮刀?那個是一隻鳥呀!未來主義都是這樣畫的。」他同時也承認父親在法西斯運動嶄露頭角時以及它與納粹德國結盟前,是墨索里尼的支持者。
 
Julio說他的父親曾經相信那份對意大利的願景,即是一個強大的意大利、努力工作及家庭。可是當墨索里尼與希特拉漸行漸近時,Oseo Acconci就開始疏遠法西斯。「他不認同納粹法西斯主義。他那時心都碎了。」Julio解釋道。
 
當柏林與羅馬於1936年結盟時,Oseo Acconci經已離開了意大利到香港從事建築發展工作,也在上海留了兩年。
 
根據他的家人所言, Oseo Acconci 的東方之旅並沒有任何政治目的。Arnaldo對 Oseo Acconci 的中國行有以下的描述:Oseo當時於托斯卡尼鄉鎮中的家族工廠裏當雕刻師。他們主要製造墳墓。有一天,因為一些家庭爭執,Oseo Acconci決定離開意大利。他與一個在意大利馬薩-卡拉拉省的老師聯絡,並在那裏修讀藝術,畢業後亦希望老師幫助實現他的計劃。
 
年輕的Acconci於是得到了三個到國外工作的選擇,分別是卡薩布蘭卡、突尼斯及上海。而他最後亦選擇了中國這最遠的選擇。在那裏有一家英國公司正在尋找雕刻師去鑒定建於1926至1929年間的和平飯店內的建築工作質量。
 
在到上海之前,Acconci先到達當時的英國殖民地香港,並在那裏的嘉諾撒修女會的修女照顧下學習英文。當他完成與和平飯店的兩年合約後,Acconci回到了香港,並且與另一個意大利人成立一家經營不俗的建築公司。一天,一個葡國家庭提議他們坐渡輪到澳門。而Acconci後來也在澳門開設了他的一家公司。
 
Arnaldo笑着說:「Gomes一家人把他帶到一家澳督府旁的餐廳。當他們把酒、麪包和橄欖油放到桌上時,他就淚流滿面。他已經有兩年生活在『貧困』的環境中了。」
 
 
– 澳督與十架盜賊 – 
 
 
Acconci於1940年在意大利以德國盟友的身份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並與英國發生衝突的6個月前就帶着他的家人從香港搬到澳門。
 
Arnaldo說:「很多意大利人以為香港實在太遠,不會被世界另一邊發生的事所影響到,所以他們都留在香港。我們的父親就與領事及在意大利的朋友保持聯絡,聽聞了墨索里尼與希特拉的會面,並且警覺到他們應該立即離開香港。」
 
「他知道如果他留下來的話,將會與很多意大利人一樣被送到印度的集中營那裏。」
 
雖然澳門是一個中立城市,而且Acconci亦曾為天主教會工作,但「在澳門依然有人對那些在這裏依法從事建築工作及和平地生活的意大利及德國人心懷敵意。」這是記者José Carvalho e Rêgo在一篇名為《Oseo Acconci應被記念》的報導裏的一段解釋。
 
而Arnaldo也回憶起他的父親當時所感到的絕望。「那時的他沒有錢、沒有工作、沒有食物,而且還有四個孩子。他甚麼都沒有。直至一天,他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原來是一位官員來告訴他澳督戴思樂要傳召他到他的辦公室。
 
微微地顫抖着的Acconci於是踏着他的單車到了澳督府,猜想着他到底闖了甚麼禍。但他卻永遠想像不到戴思樂對Acconci的意大利家鄉托斯卡尼的熱情。
 
「澳督告訴Acconci說他知道他失去了工作,也告訴他自己讀過一本出自Curzio Malaparte、名為《Maledetti Toscani》的書。他們站在那裏聊了一陣,然後澳督就叫我父親走到陽臺。在那裏,葡國國旗在澳督的後上方飄揚着。澳督就指着那國旗對他說:Acconci先生,一天這旗在此掛着,一天你和你的家人都不需要擔心食物的問題。」
 
「在政府中有空缺給父親。澳督救了父親的性命,而他也永遠對澳門懷着感恩之心。」Arnaldo說。
 
其實Acconci的作品亦不乏一些小故事,為它們添加了不少人情味。例如九澳的小聖堂,它外面的一個銅十字架就是意大利雕刻師Francisco Messima的作品。但很少人知道有一段時間有一個真正的小偷被掛於祭台上方的十字架上。
 
Julio說他聽過了這個故事無數次,並把它敘述為一個將一場失敗的偷竊行為轉化成為雕塑的故事。
 
當時Acconci發現自己倉庫中的東西開始離奇地消失,他就懷疑是小偷所為。守衛於是決定留下來試圖捉拿犯人,最後小偷也真的失手被擒,並且被扣押在那裏,等待第二天的來臨。
 
當Acconci到達倉庫時,他並沒有先報警,因為他心中生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
 
Julio說他父親當時正在雕刻一個十字架,並且需要一個非常真實的人體模型。他嘗試過跟着書本及畫作去造,但並不成功。於是他就想:我可以利用那個小偷。
 
「他要自己的助手脫去那小偷的衣服,然後把他捆綁在十字架上。那個小偷害怕死了……直到父親向他展示自己的作品以及告訴他自己的藝術意圖。」
 
小偷當時那解脫的表情令人難忘,而且他更因為自己成為模特兒的服務而收到了一筆錢。除了九澳小聖堂的十字架外,Acconci也複製出另外兩個十字架,分別給了望廈的聖堂及加爾默羅會的修院。而後者也是由Acconci所興建,但於建成後二十年就被拆掉。
 
 
– 給澳門的疑問 –
 
 
為Acconci的家人,關於愛都酒店的討論都帶給了社會一個疑問。正如Julio問道:「到底我們想要一個甚麼樣子的澳門?我們的信念到底是甚麼?是要保留文化還是推倒重來?」
 
當他以Soler成員的身份接受訪問時,Julio其實也很習慣被問關於澳門的本質。
 
「當人們問我甚麼使得澳門人與別不同時,我通常會答『人情味』。如果這是真的話,我們就需要去感受一件藝術品或一個建築物所附有的感情。」
 
Arnaldo握要地說明了自己家族如何看待政府對於愛都酒店的計劃:「這個立面是歐洲人在澳門歷史裏的部份足跡。這是無可否認的。沒有人可以刪改歷史。澳門應該是一個保育文化融和的城市。」
 
雖然譚俊榮聲稱愛都未來的決定權在於市民手中,但酒店由於被空置超過十年,日久失修導致破敗不堪,所以譚俊榮暗示拆卸是最好的做法。現在的打算是由葡國建築師 Siza Vieira 負責,把酒店納入一個重新規劃塔石廣場計劃的部份,把它改建成一個為青年而設的藝術表演場地。
 
而Acconci的家人其實也有其他的疑問:「如果政府希望將酒店拆卸然後興建一個給青年的空間,那又為甚麼要拆掉對個為本地社區如此重要的足球場呢?
 
那個足球場後來在建築師馬若龍及馬斯華負責的一項重整項目中被鋪上了葡國碎石路面。這項目也包括一個所謂的玻璃屋。那玻璃屋本身是設計給文創產業使用的,但從2007年開幕起一直都處於接近閒置的狀態。
 
Julio說:「我們曾經在塔石廣場那裏踢足球。而愛都酒店亦是回憶的一部份。每個人都告訴我如果它從那裏消失的話將會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那是一個為很多人都很重要的回憶。那裏曾經有着一個又一個盛大的派對,又是澳門第一家設有[含西式博彩遊戲]賭場的豪華酒店。」
 
Julio並不認同那些人說他父親「建了一樣在五十多年來一直在敗壞人心的事物,一件因着它的壞影響所以必需被除去的事。」「這合理呢?」他質問道。
Arnoldo也認為壁畫並無不妥之處,而且更是澳門未來主義的一件獨特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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