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著名作家王安憶,以她獨特而多變的寫作風格,成為中國當代作家中知青文學和尋根文學的代表。知青文學,就是那些於文化大革命期間曾被派去農村「插隊落戶」的知識青年所創作的文學。王安憶於十五歲後就被派到安徽省五河縣的農村工作。在被「下放」勞動的同時一直堅持寫作的她,從1976年開始發表作品現在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副主席、上海作家協會主席。在她眾多廣為人知的作品中,包括在2002年獲獎的小說《長恨歌》,很多都被翻譯成多國文字,並於國外發行。將於本月前來澳門參加「雋文不朽」澳門文學節的王安憶,與《特寫》分享了她對於生命和寫作的一些想法和經驗。
《澳門特寫》: 您年青時曾於文化大革命期間插隊落戶,在農村工作多年。您覺得那些日子的生活如何?
王安憶:那裡可以看的書很少。然後也會寫信給家裡或朋友。但是大部份時間就是在苦悶呀,非常的苦悶。因為青春都是苦悶的。我們社會都覺得青春這麼的美好,其實青春是很苦悶的。因為我覺得青春好像是一個波動不安的一個身體上的狀態。從前途上來講,前途很渺茫,需要很多爭取。都不曉得爭取會不會有結果。所以我倒不覺得這種苦悶是一個單獨是我們這個世代才有的。只是大家苦悶的背景不一樣。
您在那個時候會不會覺得徬徨?
都是苦悶的,就是說不是徬徨。徬徨是奢侈的。徬徨是一天中有很多選擇,你不知道選擇甚麼才叫徬徨。但是我們是沒有出路的。就沒有去選擇甚麼的。
您的母親茹志鵑也是一位作家,她到底對你有甚麼影響?
是很強烈的影響。如果不是有這麼一個母親有這麼一個家庭的話,我和文學距離會很遠。我會對它感到很陌生。是這樣的一個生活,從小的生活狀態使我覺得文學對我來講似乎是一個比較親切的存在。真的很重要的。
您在小時候都是讀甚麼書的?
我記得比較有意識的時候就是我母親帶我到上海作家協會的圖書館去借書。那時我借的都是童話書。而且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童話書,就好像借了一大堆回到家看。立刻看完以後拿趕緊去還再借一大堆。

您覺得如果沒有插隊落戶那段經驗,您還會成為一位作家嗎?
我覺得如果我不插隊落戶的話,也會是做一個作家。如果當時沒有文化大革命,讓我能好好的完成高等教育的話,我說不定做作家會做得比現在更好。但也可能不如現在,也很難假設的。但是總是有一點我基本上是肯定的,就是一個人的命運吧,基本上是一開始就規定好的了。我覺得我這個人如果是不插隊落戶,我也會做作家。所以我並不認為插隊落戶給了我一個作家的一個條件。但是我還是應該承認這段生活對我還是有很大意義的。如果我不去插隊落戶,恐怕我永遠不會知道在上海以外有這樣一種生活。
在八十年代時,您好像寫知青文學寫得比較多。但到了後來,您好像又寫比較多關於上海的故事。其實這是不是您的尋根呢?
你是一個甚麼樣的作家,基本上我們是很被動的接受這種定義的。因為作為一個寫作者,不會那麼清醒的決定我今天做甚麼明天做甚麼,這下子我要做甚麼,很難很清醒的做一個判斷的。其實你說我早期八十年代寫知青文學比較多,如果你要細數的話我恐怕是寫知青寫最少的一個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我到後來為甚麼被別人認為是一個寫關於上海的文學的作家,其實是很被動的。事實上我是很早就在寫上海。可是那個時候上海沒有成為話題,就還沒有進入到文學思潮裡面來。誰都不會注意到我在寫上海。那麼,等到甚麼時候我開始被別人定義為是一個寫上海的作家,就是等到上海成為話題了。事實上我在寫作基本上是從兩個部份,一個是寫農村或者是內地的城鎮,還有一部份是寫上海。這大部份是這麼分的。但是,無可辯駁的就是我確實寫上海越來越多,可能和自己生活經驗有關係。因為離開鄉村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那段生活留給我的材料不多,很有限。我大部份的生活經驗還是在上海發生。

中國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在上一年宣佈過一個計劃,要派藝術家到草根社區從學習群眾身上學習生活。這和當年毛澤東的插隊落戶有點類似。你對這計劃有甚麼看法?
如果這是領導人所說的話,我也不太知道具體在甚麼背景下說的。這話我也不是很讚同。我覺得我們每個人不都在生活吧?其實每個人都在生活,你不能說我今天不是在生活呀。你那怕是一個,以他所說的文學從業者,也是在經歷一種生活嘛。所以我覺得好像這種說法其實你把生活區隔開了。是那種是生活,這種不是生活。但是我覺得作家的才華就是要體現出對生活的了解。其實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經歷。所以我覺得對於我們作家來講,可能最重要的是怎麼認識你所經歷的生活。
您在1983年被選到去美國參加美國艾奧瓦大學參加它的國際寫作計劃。那段經驗為您帶來甚麼影響?
你知道80年代之前我們中國是應該叫做離群索居的一個空間。這麼多年的封閉下來,連飛機都是非常少的,更不要說是坐越洋飛機了。那麼,能夠去,並且不是去留學,沒有生計的壓迫嘛,你就輕鬆的去看,看一個和你的國度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這旅程沒甚麼道理好告訴你的,但就是把你的眼界給闊開了。你覺得你自己的那一點點事情、那點經驗很小很小。
您如何看待外國人看中國現代文學?
我覺得做一個外國人,他所讀到的中國的文學是相當有限的。首先他要經過翻譯的挑選。而我在想,翻譯的挑選是有限度的。再者了,我覺得翻譯過程中間是不是真是傳達,我有懷疑。
您有沒有跟一些葡語作家接觸過?
我們上海作家協會有一個寫作計劃,就是每年我們都從全世界各地有些作家來報名參加我們的一個寫作計劃,大概兩個月時間。2013年的時候我們來過一個葡萄牙的作家,是一個青年作家。有時我和他聊聊天,我也覺得他描述葡萄牙的生活場景挺有意思的。
您以前有來過澳門嗎?對於這裡的賭場有甚麼感覺?
我來過澳門三次。最近一次是2013年的春節。對我來講,我也沒喜歡去賭場,我也不賭的,但我喜歡去觀察。賭場是一個很不真實的世界。那個賭場的地方太詭異了,很奇怪。每個人的臉吧,你會想到很多很多的故事,例如《一個女人的二十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