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e 在客廳與姑姑和奶奶玩,大人們一邊抱著她傳來傳去逗她玩,一邊操著北方方言(河北話和江蘇話)聊天。Zoe今年兩歲,是家裡唯一的孩子,父母都工作,每天陪著她的是她的三個長輩。她的母親:李濟(音),是一家跨國公司的審計師;她的父親:周先生是一位小老闆。晚上七點,她的母親已經回家。每逢此時,家裡的五個女人都一起等周先生下班。而周先生直到十點多才回到家中。
李濟給她的女兒起了一個英文名:Zoe。Zoe已經能識得她自己的名字,她一邊諗着這個名字,一邊走進客廳,滿嘴都是巧克力,手中還拎着一張一元鈔票晃來晃去。
Zoe說:「錢」。
Zoe手持紙幣,牙牙學語地說着。
媽媽問她:「Zoe,你甚麼時候去睡覺?」
「天黑之後」,她回答。
「甚麼時候起床?」
「天亮之後。」
「Zoe,你想不想要一個小弟弟?」
Zoe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想要,我甚麼都不想要。我想要動畫片。」
幾個月前,如果問李濟夫婦他們是否想要第二胎,他們肯定會回答說想要,但實際上希望不大。
李濟說:「在北京,第二胎要罰款40萬元。」
她丈夫補充說:「我們付不起罰款,只有在我父母和岳父母的幫助下才能交得起。」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
然而,去年十一月宣佈政策之後,這一切都變了。根據中國政府公佈的新措施,現在,中產夫婦在有能力的情況下將可以再要一個孩子。依據新政策,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家庭可以要第二個孩子。29歲的李濟是獨生女,黑龍江省大慶人,符合此條件。
她丈夫也是29歲,老家是江蘇省徐州市。
「我還記得小時候在街上看到的口號標語: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
但是這個口號,周家沒有把它聽進去。
周先生家中有兄妹三人,他最年長。他回憶說:「那時候,我父母為第二胎和第三胎支付了3萬元的罰款。」
中國的一胎化政策於1979年實施,是為應對當時人口迅速增長而出臺的解決方案。該政策在省級部門實施,但是,從一開始,少數民族不受此政策的制約。
20世紀80年代,政府允許第一胎是女孩的農村夫婦生二胎。後來,該政策進一步放寬,讓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夫婦生第二胎。
據官方資料顯示,在過去的三十年中,計劃生育政策為中國減少了4億人口。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陸益龍教授說,計劃生育政策是一種權宜之計。
「如果當時沒有實施計劃生育政策,如今中國會有約18億人,中國的貧困情況可能會更高,另外,還很可能引起社會動盪。」
但是,他也承認,一胎化政策非常不理想。他解釋說,計劃生育限制了家庭要孩子的自由,這正是目前勞動力逐漸減少的原因,同時也令人口迅速老化。此外,現在,家庭所有的期望都寄託在一個孩子身上。獨生子女背上了家庭幸福和經濟狀況的重擔。
陸益龍教授解釋說,「獨生子女的壓力很大」。如果一個家庭有兩個孩子,可能會有助於緩解這種壓力。
男孩vs.女孩
趙亮(音)出生時,她的奶奶簡直不敢相信:她是個女孩。
趙亮今年26歲,是一位中文老師。她說:「當時,我奶奶叫我爸爸掐死我算了!」
「即使到了今天,我都不知道她家在哪裡。我只知道是在河北。在河北,很多女孩一生下來就被掐死了。我母親從來不讓我去奶奶家,因為我奶奶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生下趙亮四年之後,趙亮的母親再次懷孕。這次是個男孩,但他們家因為無法支付罰款而被迫終止妊娠。
「我奶奶快氣瘋了,因為她渴望要一個孫子。」
社會學家陸益龍指出,目前,中國還存在性別歧視,特別是在農村地區。這些地區重男輕女,因而非常迫切需要男女平等的教育。
趙亮解釋說,在中國,子隨父姓,只有男孩才可以傳宗接代。
「這對中國人非常重要。此外,我奶奶那一代人認為,男人會更有力,並可以賺更多的錢。依照中國傳統,男孩繼承一切家產,而不依照法律。」
在周先生老家江蘇省的一個小縣城中,生一個兒子也是成功的標誌。
「那裡有這種偏見。我表弟有三個女兒,但還是想生一個兒子。」
中國政府禁止診所和醫院透露嬰兒的性別,但是,很多家庭都通過走後門瞭解嬰兒是男還是女。中國人重男輕女,導致本世紀初中國男女比例失衡,男女比例為:100名女性比119.2名男性。專家們認為,到2020年,中國的男人將多出女人3500萬。
2005年,東西方中心(East-West Center)發佈的一份社會學家王峰(音)的研究報告。該報告指出,選擇性墮胎、強制絕育、溺殺女嬰、「黑戶兒童」都是計劃生育政策帶來的後果。
「黑戶兒童」是指那些非法出生的第二胎、第三胎兒童,他們的父母由於無法支付罰款而不能給他們上戶口。由於沒有戶口,他們被迫生活在政治和社會的邊緣,拿不到身份證件,也無法保證教育和醫療保健。
社會學專家陸益龍說:「目前沒有黑戶兒童人數的資料」。但他仍然保證,政府有部門來處理這個問題。
關於一胎化政策的爭論,其中一個關鍵點是省級計劃生育罰款收入。據「21世紀經濟報導」2012年公佈的資料,中國的15個省份的計劃生育罰款收入達128億人民幣。陸益龍解釋說,實施新計劃生育政策將是各省的責任。
「一方面,一些計生委員會將會繼續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以保持該省計生罰款收入的來源,但我相信,另外一些省會主張取消計劃生育,因為它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也是政府與民眾之間的衝突的根源。」
我是誰?
田逸(音)今年28歲,是一位獨生子女。他說:「在我班上,有一對雙胞胎,我們在放學後總是一起走回家。我記得,當時我認為他們如此團結,我有不屬於他們這個圈子的感覺。我覺得,一方面,我獲得了父母雙倍的關愛。但另一方面,我覺得父母和祖父母給了我很大的壓力,他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
田逸在天津出生長大。天津距離首都北京120公里,田逸就在天津的一個政府部門工作。「只要有時間,我就回家,因為父母已經退休,也很無聊。」
他是否想要孩子?
他回答:「只要一個,越晚越好。但父母老是催我,因為他們想要個孫子維繫他們的感情紐帶。」
田逸說,作為子女,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否想有個兄弟姐妹。他週末與表弟表妹一起度過,他也把他們呼籲為:弟弟、妹妹。
「我相信,獨生子女比較自私,不太看重友情。」
中國社會科學院心理學研究所教授任小鵬(音)解釋說:「獨生子女的個性問題非常複雜,在中國,在全世界都具有理論和實踐意義。」他認為,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獨生子女政策是全世界計劃生育實踐中最大規模、最具影響力的做法,並已經產生了重大影響。
他說:「據我所知,針對獨生子女個性的研究不多,但我可以引述一份科學雜誌的研究結果,其中提到:他們是一個更加以自我為中心的一代。」
李濟說:「分享,我花了很多時間向我女兒Zoe解釋分享的價值」。李濟自己也是一個獨生子女,但她拒絕「小皇帝」的說法。
「小皇帝」在中國特指被過份保護的一代獨生子女。她說:「我從來沒有被溺愛過。我16歲時,父母還強迫我抱着豬爬五層樓。」但她認為,獨生子女政策已經對她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的內心很封閉,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我是中國人,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我是一個人長大的原因。我從來不知道分享是什麼。我小的時候,不想跟表兄弟玩,我只想一個人呆着。我丈夫兄弟姐妹三個,他的世界觀與我不一樣,他溫和的多。」
專家任小鵬強調,不管有無兄弟姐妹,任何一個家庭都會教育子女對與錯的差別,但他指出,正義、平等之類的概念在多子女家庭更加常見。
這些正是獨生子女趙亮承認和維護的概念。為了彌補孤獨,她的父母不停地給他買小狗、小貓、小鳥和烏龜。
「我從來不覺得孤獨。」
第二胎
趙亮至今還沒有男朋友,她也不知道是否想結婚。但如果她結婚,她也不希望要第二胎。
「我認為,放寬計劃生育政策是一個可怕的想法,因為這意味著人口增長,更多的社會問題,更多人失業。」
難道她不認為多生孩子是家庭的權利嗎?
她回答:「是,我認為這是家庭的權利,但一個孩子已經足夠了。」
據中國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估計,1500萬至2000萬人將會受到新規定的影響。
中國當局預料不到的是:獨生子女這一代不會馬上抓住生第二胎的機會。
社會學家陸益龍說:「很多夫妻,尤其是在大城市,不想生第二胎,」他強調,如果只生一胎,家長可以為孩子的教育進行更大的投入。
周先生說:「中國流行的一句話反映了中國家長對教育的癡迷:不要讓你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競爭壓力如此之大,家長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樣樣都瞭解一些。今天的孩子們要學習英語,還要學彈鋼琴或參加舞蹈課程。哪裡還有玩的時間?」
生活成本的增長、樓房價格的飆升、教育醫療的費用高企,導致許多家庭放下要第二胎的想法。周先生說,現在家庭的態度變了。
「過去,中國家庭都有許多子女,希望至少其中一名能光宗耀祖。如今,家庭關係已經改變,人們更加崇尚個人主義。」
即便如此,他支持延續計劃生育政策。
「要一個孩子是一種權利,但我們要考慮中國的未來。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生活困難。」
李濟夫婦現在想要第二胎。李濟想要一個男孩。她丈夫周先生不介意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