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下旬,我隻身前往北極探險大本 營、挪威的朗伊爾城(Longyearbyen) ,參與第11屆「北極圈藝術駐村計劃」 (The Arctic Circle Residency Program)。和來自全球選拔的28位藝術家會合、登船後,我們在距 離北極極點不到一千公里的北冰洋海域、圍繞斯瓦爾巴群 島(Svalbard)航行兩周多並進行藝術創作。
該計劃由紐約非牟利組織The Farm主導,致力促 進藝術與科學的結合。作為本次駐村的唯一亞洲藝術工 作者,我除了進行生態寫作和素材搜集,也向世界各地 的藝術家介紹澳門日益嚴峻的自然災害、填海污染等問 題。
無時無刻的流動狀態,是這次「駐村」的最大挑 戰。吃喝睡都在船上,越靠近北極極點,船身越像搖滾 樂劇烈搖晃。平日一如行軍井井有條,早上八點用餐, 接著是日程會議,了解各藝術家的需要(如雪地、石 灘、古蹟場景,進行拍攝、寫生、裝置或行為藝術等) 。船員登岸偵察後,藝術家們穿上救生衣和特製雪靴, 用軍用橡皮艇登岸。
斯瓦爾巴群島是北極熊的王國,熊比人多。我們 這趟旅程一共遇見了六頭北極熊,最危險的一次,我 和某位芬蘭劇作家正在河邊錄音,並低頭欣賞一隻劇 毒水母,三隻神出鬼沒的北極熊,卻在十多米的河對 岸款步而至……我還遇見了北極狐、馴鹿、白鯨、海 象,乃至探險家古墳和前蘇聯鬼城……
我們也會攀山涉水,走進如履薄冰的河床、海 帶及膝的海灘和古老的冰川,深入內陸。一路磕磕絆 絆,膝蓋全是瘀青擦傷,但風景壯麗絕美,千金不 換。如果看見垃圾(多是魚網、塑膠、繩索等),也 會順道帶走,以免野生動物被垃圾纏住。晚上一般進 行資料整理、交流匯報、學習基本的航海知識,船員 也會講解北極的生態情況和探險家故事,日子極度充 實。
北極比想像中暖和(攝氏二至負十度),天氣卻 變幻莫測,晴天、大雨、彩虹、暴雪可在同一下午登 場,極光、滿月和銀河偶爾同時出現。北極的日落天 下第一。
除了視覺和觸覺的震撼,北極中有兩種聲音讓人難以 忘卻,一是冰川崩塌的巨響,二是海上浮冰的融解 聲。前者在普通的午後就能聽到十數次,像純潔的聖 殿在你眼前毫無徵兆突然瓦解,死亡的回音在廣袤的 空間迴蕩;後者窸窸窣窣,像把星星輾碎再拋進地獄 的油鍋。
環保工作,不只是嘴巴上說說。生態作家吳明益 提出「自然經驗著眼在『野性』(wildness) ,而非僅止 於『荒野』(wilderness) 」,強調作者「涉入」現場的 重要性和「非虛構」經驗的必要性。回到澳門後,我 除了著手下一步的創作計劃,還應邀到香港浸會大學 主講生態詩歌書寫講座,希望提高人們對環境問題的 關注。
澳門和北極,並沒有想像中遙遠,身處同一星 球,萬物唇齒相依。森林大火和海豚擱淺的新聞,人 們看多了便覺麻木,以為地球是予取予求的唯美樂 園,直至大自然退到絕處的反撲。人類文明並不高於 自然,但文學和藝術所能做的事,從來不只是閉門造 車,它是行動,也是號角,尋求共處與改變之途。
濕壁畫
每天畫一小幅 雪白的濕壁畫 每天釋放 幾個峽灣
穿越某條透明界限 我和極點再沒任何阻隔 海洋揮著無數小手 一切從簡
有人的地方 就沒有寧靜 看到陸地 就有勘探和佔領
每個他者 都是一艘驅逐艦 一生疾風 就是我的忘憂散
百鬼夜行的晚上 光圈調至手動模式 拍下極光的淺笑 奄奄一息
明天吧,明天要是沒有變卦 明天去看衪畫上千年的濕壁畫 我們今夜一飲而盡 載滿謊言與冰的酒瓶
衪說要有光 我們鑿壁偷光 衪說有雨,有火 是時候去超巿囤貨
劍和良善 都掉在半途 幸好在舟上刻了記號
明天的灰泥已乾 明天將趕及畫展開幕 明天將直播冰川剝落
明天吧,明天的世界將繼續野蠻 環保的衪說謝絕花籃
旭日初綻,我們收起馬達和帆 把方舟泊在低矮的喜馬拉雅山
文: 袁紹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