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著名的文學作品為許多城市提供了一面鏡子,它們所反映的影像與現實或一致或矛盾,但最終,這些影像都屬於居住在每個城市的人的共同想像。 於香港,在摩天大廈和街頭巷尾的街市之中,文學潛伏在各個角落,揭示著過去的迴聲、情感的記憶以及尚未發生的所有可能
有關香港的書籍清單很長。即使我們只堅持挑選小說文學作品,但仍然是一個龐大的參考書目,其中包括了中英文作品,讓讀者從中可以看到這片領土的眾多面貌。本文的目的,是為了探索這個城市因著流行小說而聞名的地方。於此,筆者的語言限制迫使我們將選擇範圍縮小到用英語寫成或翻譯成英語的書籍,然而,即使這樣,可選擇的書單仍然是可觀的。帶著這些書籍;特別是小說;還有一些散文,我們在這個城市中漫遊,尋找其中的文學迴聲和著名地點。有時候小說中描述的場景會沿路向我們展開,但也有集體回憶的空間,裡面有一些耳熟能詳的故事,這道聽途說的故事對敘述者來說已經成為了事實,那些一直存在的地方透過文學而重生,彷彿回到了最初。
大城市的文學視野誕生於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緊接著的是現代主義及其多重藝術表現形式。於上個世紀上半葉,浪漫與都市主義之間的這種深刻關係促成了文學上的經典作品,如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Julio Cortázar的《跳房子》(Rayuela)、以及John dos Passos的《曼哈頓中轉站》(Manhattan Transfer)等等。
在中國文學中,五四運動之後出現了眾多講故事的風格,上海成為了很多小說的背景,城市變成了人物、情節和結局。也許,以香港作為背景的小說沒有上述的著名,但它確實有其生命力,它所經歷的變化,以及於許多作家在其散文中所描述的許多地方-那些我們今天可以到訪的地方,它們似乎是由這些作者們所創作出來的。
Chuck先生的葬禮
穿過鏡像摩天大廈的牆壁,是標誌著維多利亞港與香港行政中心之間的分界線,沿著空中行人天橋、優雅的購物中心和辦公樓的奇特混合,我們開始向山頂纜車的底站點向上升。在抵達已經準備攀登山頂的遊客排隊長龍之前,我們先到了聖約翰座堂。這是Paul Theroux的小說作品《九龍塘》中最重要的場景之一。故事發生在香港回歸中國之前的幾年。Bunt的已故父親的合夥人;小說的主角Chuck先生,在Bunt被誘將先父的公司出售給一位中國商人後,神秘地死去了。根據死者的宗教信仰,葬禮在這座英國國教大教堂舉行,死者生前是一位少數的虔誠中國人基督徒。
我們到達了座堂,並準備尋找拍攝的最佳角度,沒想到的是,在現場找到了類似於Paul Theroux小說中所描述的場景:白色的花圈覆蓋在前門,於建築物內,人們圍著棺材進行著嚴肅的儀式。出於尊重他人隱私的理由,我們沒有進入教堂,但我們聽到了彌撒的伴唱,並意識到,正如Paul Theroux書中虛構的喪葬儀式一樣,這裡的人也是中國基督徒。這僅僅是一點巧合而已,但對本文的目的是最合適不過的起點,它將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所看到的東西與今天引導我們腳步的書籍文字相交疊。
離開聖約翰大教堂周圍那悲慘的寧靜,我們繼續前往附近的昃臣道,尋找John Le Carré在《The Honorable Schoolboy》中所描述的角度,同樣的觀點被記者Jerry Westerby紀錄過,在這本間諜小說中,還有幫主角George Smiley工作的間諜,他的任務是要找出與蘇聯有關的大規模洗黑錢行動的肇事者。這都是在冷戰時期發生的,這部分成三部曲的小說是這個世界被劃分成兩部分的典型例子。香港本身就是這部三部曲第二卷的理想場景,有著各種淵源的間諜在這裡相遇,這些場景對西方讀者來說充滿了異國情調,以及許多非法金融交易的熱點,這些都為某個暗黑世界提供了裝備。重讀Le Carré的文章,抬頭看著這座城市的市中心,於摩天大廈中間所呈現的短小的天際線,那裡有Jerry Westerby在穿過馬路時欣賞的中國銀行大廈。我們也很欽佩它,也知道自其建築以來香港人對它的意見是如何的分歧。當我們回到Paul Theroux時,我們將在稍後的城市的另一個文學點再提到它的。
尋找蘇絲黃
在島上,我們沿著港灣海岸線往灣仔方向行駛。當Richard Mason寫下香港最具代表性的小說之一時,這裡是這座城市最活躍的紅燈區之一。這個時代的遺跡仍然存在於一些褪色的霓虹燈中,展現著一間又一間的夜總會,據說,人們在這些地方可能會做的不僅僅是跳舞,而根據Time Out和其他文化和娛樂指南的說法,現在這個區域,是香港夜生活的熱點之一。
我們沒有等到晚上,就決定去看看新開的當地酒吧和餐館,並直接到了告士打道72號。這就是小說《蘇絲黃的世界》的主要場景。 在Richard Mason小說中的主角,在尋找一個便宜的住宿的過程中,遇到了這座簡單的建築物,起初以為是酒店,但很快他就發現,它實際上是一座妓院。如今,這個地點已被一間巨型的酒店所取代,又是另一座充滿了香港景觀的摩天大樓。但是,它的名字依舊:六國。
在接待處,酒店經理滿足了我們的要求。我們想要到訪其中一個樓層,可以看到維多利亞港的,Mason經常在他的書中描述主人公Robert Lomax於房間中所看到的維港景色。我們告訴經理我們的來意,是為撰寫一篇關於香港在文學小說中的文章,經理立即帶我們到了十九樓的一個房間,並讓我們從窗口眺望。但現在這個景觀只延伸到對面街的兩座巨型建築物,豎立在一塊填海的土地上;它們之間狹窄的空間讓我們一睹維多利亞港的海水。
回到一樓,經理向我們介紹說,曾經啟發Richard Mason寫作靈感的,可能就是大堂牆上那些舊酒店的照片。我們看了看,銀鹽底片沖洗出的相將我們帶回了20世紀30年代的香港,相片中是一座不起眼的海濱建築物,完全沒有蘇絲黃的影子。
沉睡的龍
乘坐天星小輪,我們到達維多利亞港的另一邊。從這一側看中環的景色,就是這座城市最著名的明信片影像,也是香港背景下的文學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於許素細的《Dear Hong Kong》一書中,這就是敘述者從童年時代的家中窗口所看到的,也是她對父親的回憶的核心,她的父親喜歡這個港口,認為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地方,經常稱讚它的獨特之處,並將之與布宜諾斯艾利斯和里約熱內盧等其他地方相比,這些地方對於敘述者來說聽起來很奇特,卻比不上眼前的景色。
父親和女兒從他們在尖沙咀的公寓的窗前,一起觀看沐浴在水中的中環建築物景象,這些建築物與他們的生活相交,並引發了他們曾經的記憶。
在地鐵隧道下,港鐵將我們帶到了九龍的窩打老道,那裡有Bunt的父親在Paul Theroux的九龍塘的工廠大廈的地點。我們回到這本小說上,但也知道作品中沒有確切的跡象表明,引發整個小說情節的工廠究竟在哪裡,我們也不可能找到只存在於小說中的一座建築物。儘管如此,我們仍然希望找到一個可以看到九龍之上的山脈的地方,在最初購買工廠的時候,Bunt的父親請了風水師,他所描述的龍背,是根據風水有關的傳統觀念而寫的,這位大師提出了哪裡建立這家布料工廠最為有利,作者在故事中引入了風水這個香港文化的核心概念。
其他一些建築物,如中國銀行大廈,在Le Carré的書中被提到,也有風水師指出過,這將是對這座城市和諧的致命打擊,永久性地打斷了由這些山脈所構成的龍背。這是一條從九龍延伸到香港島的龍,其神話般的氣息確保了這座城市的元素之間的平衡。也許這才是真正風原因;而不是建築物的外觀美學,導致於1985至1990年間建成的中國銀行大廈受到了如此受爭議的公眾輿論。
從窩打老道的人行天橋頂部,我們只能看到北面的山脈,龍背的一小部分在中環的南部被斷開。這條巨龍的完整形象可能只存在於Theroux透過風水大師嘴裡所說的文字,但是可能因為受到了嚴夏的熱力所產生的頭昏腦脹,和已經出現的疲態,從一段距離看過去,我幾乎可以看到山脈上一些輕微的動作。也許那條龍仍然在對過去的城市變化做出反應。
反烏托邦和新鮮水果
在旺角的街道上,人和汽車的移動將建築物構成了一種巴別塔現象。這種錯覺不僅僅是基於語言上的混合,如主導的粵語、英語、普通話和其他亞洲國家的各種語言;建築物本身似乎也指向一個神話般的過去和一個反烏托邦的未來相交的場景。迥異的元素交織在一起,讓我們意識到小說可以被視為理解世界的方式;而謹慎(和量子物理)又會提醒我們,所謂現實不過是一種精神的建構。
這裡有很多Blade Runner的影子…雖然沒有參考或坐標來衡量確切的位置,但這裡有好幾個謝曉虹在她的《雪與影》(Snow and Shadows)短篇故事中的場景。該書的英文版是作者的第一本被翻譯的書,它將童話般的香港影子與當代許多的噩夢相提並論,就像世界上任何一個主要城市一樣。在旺角和佐敦之間的彌敦道下,你可以從占據它的空間和人身上辨別出這裡的風景。在街上,沒有任何發生於謝曉虹故事中的暴力痕跡,
但是每個段落中的幽靈似乎都在悄悄進入並做成街上外牆的怪異感,在高樓與隱藏的小巷之間的對比中,某些場景以赤裸的方式展開:一個男人推著貨車,露出巨大的紋身,背上有頭骨;垃圾堆放在閃閃發光的空調珠寶店旁邊的一個角落裡;一個陰暗的建築物入口,可能會帶我們去到數十個非常時尚的商店和服務,但這些,從這條街上是看不到的。
在香港最古老的街道之一上海街附近,我們到達露天街市。我們尋找許素細在《依稀群島》中所描述的顏色、氣味和動作,於書中她指出,這個城市的街市,往往是見證廣東話活力的主要場所,在熱鬧的市井對話中,會有很多新詞和新術語出現。我們在街市中發現了一排排的新鮮水果、來自許多不同產地的蔬菜、以及一些堆積如山的服裝,但我們的無知只能讓我們確定聽到的是廣東話。在其中一個攤位,他們向我們出售有史以來最甜和最小的橘子,我們只能詢問價格並且確保我們給出的硬幣是準確的數目。遠一點,一個女人在食品店的門口堆積著塑料長凳,似乎是想要利用街市的混亂來稍微延伸攤檔的空間,而一隻貓則利用這些長凳爬到了另一個建築物的招牌上,把自己置身於高處。牠以貓科動物的眼神蔑視著我們,並讓自己沐浴在陽光之中,在速龍的襲擊與這地區反複被威脅的身份認同當中,它仍然堅守自己,太陽仍然閃耀著,就在香港。